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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云何须乘黄鹤———张礼矩大炼师羽化纪实[近现代时期]
栏目分类:道教人物   发布日期:2017-06-21   浏览次数:

       本文系湖北武汉大道观任宗权道长,2011年4月24——5月5日在山幽清君博客分8次所发,记述和大连瓦房店龙华宫张礼矩师爷的往事情缘。

        

        

       闻大连瓦房店龙华宫张礼矩师爷羽化,乃做律诗一首而忆之:

       噩耗一夜至江城

       忆昔当年响水声

       春风有意送霞灵

       青山作证好修行

       伤感岂是羽士情

       出尘方为黄冠风

       驾云何须乘黄鹤

       辽南至今留仙名

       今特用每句诗为题,回忆师爷坎坷的一生!来激励我以至于我的弟子、学生和徒子法孙们。

         

       (一) 噩耗一夜至江城

       2011年4月12日清晨,大连的弟子刘诚和忽然给我电话:师父,大连的太爷(即张礼矩大炼师,1915-2011)昨日晚上18:00(农历三月初九)羽化了!”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我立刻从繁忙陷进了迷茫。不一会儿,瓦房店龙华宫的王智广道长电话也来了,他和师爷的时间最长,我们将近二十多年的道友了,他的话真的让我难受:宗权,师父老人家羽化了!”不用再说了,这确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了。于是我便召集、开会、订票、请假、安排好学校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于2011年4月14日上午8:30乘机前往大连。

       在空中,我和王平会长谈论最多的还是老人家。我很小出家,十九岁的时候又到大连响水观,与老人家常住了近两年。至今,老人一直都把我当小孩,每次离开的时候,老人总是会把预先准备好的钱塞到我的荷包,无论我如何坚持不要,最后都会以我的失败告终。2004年我应齐齐哈尔关帝庙邀请,率团去齐市举行开光法事,法会结束后,我便约武汉市道教协会的王平副会长一同前往大连,专程看望老人家。谁知,这次将要临离开的时候,老人竟然拿出了一个银行卡给我,我当然极力推辞,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现在我很难回忆起,我当时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王平会长将手中的书放到了座位前的案几上,抚了抚眼镜,端起空姐刚送来的热茶,轻轻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给我说:你那时没法,好像是接了。”机舱内的空气似乎立刻凝固了,我开始感觉有些窒息,我的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了,眼睛觉得一阵滚酸,一直传到了鼻腔内。我坚持没让泪花落下,但我的心忽然疼痛起来,而且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这时飞机在上空忽然开始颠簸,我的心也在上空跟随颠簸,疼痛随着颠簸,一上一下的移换着位子,不一会儿,好像觉得全身都不舒服。我只好沉默不语,努力的回忆我当时接钱的情形,脑海里真的一点记忆也没有。我越是回忆不起,我的心口越疼,似乎感觉到心脏要往外流血......

       我回头看着窗外,白云在飘动,一大片一大片地被抛到飞机后。我的记忆中和老人的那些往事,就像这些忽起忽落的浮云,一大片一大片地丢失在脑后。但是我还是要努力的回忆那些令我终身难忘的事情,那些事情曾经坚定过我的信仰,鼓励着我努力学习,去为一个崇高的信仰而奋斗!哦,我的记忆啊!哦,我的信仰啊!哦,我的奋斗呢?

       我的思维像是和黑暗的魔王在斗争,这次我真的要争取回来我的记忆,我想通过那些回忆,点点滴滴的真实的事情,继续激励我,然后再去鼓励我的弟子和学生,那些事情才是出家人之大丈夫,修道之猛勇者。

       飞机准时于12:00降落在大连机场,我们在出口处见到了我的弟子刘诚和,接机的司机也在出口处,我们会合,一起乘车前往瓦房店。

       车子走出不到二十分钟,忽然下起雨来,天也愈来愈昏暗起来,道路两旁不知名的白色树花愈显得苍白。我们在车上,几乎没人说话,车内静的能听到心脏的跳动。

        

       (二)忆昔当年响水声

       大连响水观是我出家修道中,记忆最深、最值得怀念的地方。在那里我受到师爷诲人不倦的教育。可以这样说,没有在大连响水观的修持过程,就不会有我今日的成果。(其实,细想起来,什么成果也没有,只不过是将一个作道士的心,一直延续到现在而已。)

       时间回到一九八八年夏天,我被派到周至县楼观台参加陕西省道教协会举办的陕西省道教知识学习班”当插班生,主要是学习一些道教养生功法。我当时被安排帮助知客李崇才道长搞接待,因为全国各地的气功爱好者以及各地著名高道都来了,而且,很多社会名流也来听讲,任法融大师的《黄帝阴符经》、《道德经》讲的是出名的。就连华山的当家、当时最著名的坤道曹祥贞道长也来了。一天上午,来了一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李崇才道长是位办事很认真的年轻道长,尤其是对有修养的老修行,他会一丝不苟的,亲自安排住宿和饮食。也不知什么缘故,他那天把安排老人住宿的工作交给了我,而且安排老人和我住在一个房间。那时住房紧张,四、五个道长住在一间大屋子里打通铺,我经常发现这位老道长不睡觉,整夜的打坐。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几位要好的道长,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于是,楼观台来了一位不倒丹”的老修行的事情,立刻传遍了整个道观。知客李崇才还专门让我领着几次拜访了老人。这段时间,我和老人的关系最密切,主要是老人对楼观台不熟悉,许多事情要我去办理。老人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把我叫到身旁,提出就离开楼观台了,我知道主要是这几天前来拜访的人太多,尤其是那些俗人,闹得老人难以打坐修行。我帮老人背着行李,把老人家送到公交车站旁,看着老人上车。老人在将要上车的时候,突然给我手内塞二十元钱,我死活不要,但是还是没有拒绝了老人的好意。这是我第一次接老人的钱,我那时在楼观台的丹钱才五元,这二十元可算是个很大的数目。我回去把这个重要的事情汇报给了知客李崇才道长,李崇才道长说:看来你们俩,一老一少有缘分,就拿着吧。缘分这东西不好讲,你们应该是前辈子的情分啊!”

       我没想到的是,等我结业回到我出家的道观-----宝鸡烽火台万圣宫的时候,竟然又见到了老人。他专程慕名来拜访我的亲师爷------张至顺道长的,我的师爷很严肃地告诉我:这位老修行,也是你的师爷,以后就叫师爷吧!”从此,我就一直称呼张礼矩道长为师爷,我们爷孙感情很好,就如同李崇才道长说的:这是前辈子的情分”!

       一九八八八年初冬,我决意外出参访一番,第一个想到的是大连的张师爷。出发的时候,师父给我买来新的绒衣绒裤,算是很暖和了。但当火车到了大连的金州,我人生第一次领略了东北的寒冷。因为天很晚了,我只好在金州火车站的大马店内夜宿。一个大炕,竖着排列了十几床被褥,我和那些赶马车的、拉车的、进城的农夫们住在一起。东北的热炕那是真的很热,即是外面北风呼呼地刮着,屋内暖和的像是春天,哪个热炕一直让我怀念。

       第二天我乘公交车前往响水观,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把路线问好了。但当我下车的时候,寒冷的冬风夹杂着海水的咸味,刮着脸上辣疼不说,最后把我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顺着山间的小道前行,不到一刻钟,就看见对面一片废墟,过往的村民告诉我,那是朝阳寺,再向前不到五分钟,就到响水观了。

       不知是冷的原因,还是我相见师爷的心切,我的步子迈的很大,几乎是飞跑了。绕过几个弯子,透过树林的缝隙,我远远看到对面红墙绿瓦的一片建筑,因这边山高,视线可以从庙墙高出看到里面,果然是个道观!道观外有两颗古老的梧桐树分外瞩目,使劲地张开自己粗壮的臂膀,像是要伸出去抓住什么似的。师爷透过自己屋子内的玻璃窗户,好像是看到我了,就走出屋门,看到是我,就嚷嚷到:那不是小权来了,快去接啊!”师兄冯宗舟一路小跑,打开道观的大门,接过我的行李,拉着我的手快速到暖和的房间。我冻得已经说不出话了,泪花都快流出了,师爷上前抱住我,用暖和的双手捂住我的脸颊,我立刻感到温暖从四周灌进我的肌肤,我近距离地、很真切地看着师爷长长白白的胡须和慈祥面孔,心中好像是从冰冷的水中被人救出的感觉。

       在暖和的房间,我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师爷赶忙拿来好吃的水果、干果摆在炕桌上,捧出果儿让我垫肚子,说马上就要做饭了。

       吃过午饭,师爷拿起尺子量起我的身高来,原来他要给我做棉袍,没想到师爷做棉袍、大褂、混元巾、庄子巾,手艺是相当的好,可惜师爷给我做的棉袍让我在94年丢在南阳兴阳观,一直再没有找见。而师爷给我做的纯阳巾,也在1990年长春观拍摄电影的时候,被摄制组借去,一直没有还给我。

       当年挂在师爷房间的字画,这次我在龙华宫看见了

       师爷早晚要诵经的,我就和冯宗舟师兄跪在后面。师爷诵经用的法器很简单,就一个木鱼、引磬和一个小铜磬。上了供就开始念经,念完经我们才会开饭。因为响水观道人的住房很少,这些活动都要在师爷的房间完成。师爷的房间,既是当家的寮房,又是待客的客房,还是师爷的卧室,也是吃饭时的斋堂。我和师兄挤在另外一个窄小的房间里,放置着一个高低床,师兄住在下边,我住在上边。我们的房间和师爷的房间中间是厨房。

       那时响水观归文化局管,文化局只给师爷和师兄每月一百多元的工资,我来了是没有的,我只能吃师爷的份子钱了。

       响水观依山而建,相传建于唐代,明清曾多次重修。山门配以赭红色垣墙,正门有楹联曰:

       功成炼石于今烈,德配皇天亘古今

       响水观分南北两院,进山门即是正殿,供奉着后土娘娘。这是一座近十米高的硬山式三楹出厦殿堂,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殿内除了供奉后土娘娘外,还供奉着女蜗、观音等神圣。殿前院内有池塘和五棵合抱粗的大树,清水绿荫,满院生凉。

       正殿右侧有一个40米深的洞穴,唤作瑶琴洞”,洞内有清泉一泓流出,泉水自石罅间涌出,清澈甘洌,沁人心脾。从洞内泠泠流出后,自南而北从嵌在寺外壁上的龙口中泻下,激至蹲伏于水塘中的碧蟾口中,哗哗作响,飞传山谷,故名响水观”。

       我们住在北院。我们住房的旁边是个大厅,里面是文化局设的小卖铺,买一些旅游纪念品。我们和师爷的房子小的可怜,不过师爷有隔壁的钥匙,我们可以有时候到里面坐坐。

       旁边的山石上刻有康有为游历响水观的诗句,提曰《乙丑八日游响水观题壁》:

       金州城外百果荚,瑶琴洞内三里深。

       尚记唐皇曾驻跸,犹留遗殿耐人寻。

       那是1925年9月20日,康有为应金州会长曹世科等邀请,来金州文庙参加祭孔活动,祭后在诸人的陪同下,专程去大黑山响水观游览。康有为诗兴大发,为道士作诗。这首诗已镌刻在响水观的石壁上,为这座深山古刹增添了文化气息和历史轶闻。两年后康有为病逝于青岛。

       在响水观的日子里,师爷最多的是指导我坐静,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或下午。夏日我们到大黑山去,顺着山路,走到僻静的地方,我们放下带来的蒲团,稍作休息,便盘腿入静。白云、青山,绿树、山花、清新的空气。深呼气吸进新鲜空气的感觉,至今令我怀念。冬日,我们最多的是在师爷的热炕上,我盘起腿的时候,还会把被子环身子一圈,那是很舒适的。在师爷的教导下,我可以双盘坐四个小时不倒丹。

       我在大连的两年中,始终没有见过师爷躺下睡觉。师爷打坐是讲究不倒丹的,一坐就是一夜。我最多只能坚持四个多小时,我下丹的时候,会悄悄地起身,轻轻地开门、关门,离开师爷的房间去休息。在大连两年多的日子里,我还写了《大连坐静笔记》。两个精致的笔记本写的满满的,有很多师爷解答的问题记录,成了我难忘的回忆。

       张礼矩师爷是一位以庙为家的道长,心底很善良的老道长。响水观那里漏雨了,师爷都会亲自动手爬上房顶去维修,从来不麻烦文化局。维修用哪个的家伙什、材料,都是师爷自己出钱。就连庙里的法器、经书、拜垫、供器,日常给神上供的贡品,只要缺什么,师爷总是掏自己的腰包去购买。来往的道友,离开的时候,师爷总是悄悄地掏自己腰包,资助道友们的路费。还经常教导我,出家人粒米同餐,杯水同饮”的大同思想。师爷都那么大岁数了,但是身体却很好。有次我陪同他去体检,体检完了,医院的大夫都用敬佩的眼光看着他说:老爷子身体真好,心脏就像20岁左右孩子们的心脏,真健康。”那是师爷已经75高龄了,还经常骑着自行车,后面还带着我,四处的给庙上办事。师爷身体好,又热爱劳动,响水观后院的荒地,最后都成了菜园子,蔬菜多的吃不了,师爷都送给附近的乡邻。

       师爷那样热爱响水观,但是响水观归文化局管理,不归宗教局管理,宗教活动场所证总是拿不到,不能修建住房,不能收徒发展年轻道长,这大概是师爷最后下决心离开响水观的主要原因!

        

       (三)春风有意送霞灵

       车在快到瓦房店的时候,雨止了。阴森的天还是那样的拉着长长的脸,我们在天人不爽的时机,到了瓦房店。我们还是那样沉默着,任凭司机将车开往何方,似乎那已不是我们关心的了!我忽然想到,瓦房店这个名字好怪啊,大概在很久以前,其他地方还是茅草屋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有了几间大瓦房?显得富裕了?所以叫瓦房?后来才知道,关于瓦房店的来历有三种说法。

       其一,说是在元代,一个姓曲的商人经过瓦房店一带,在当地建了3间瓦房作为驿站。后来慢慢成了村庄,人们就称之为瓦房店了。

       其二,百年前,瓦房店无人居住,来往的商人以及为公家办差的人,经过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有在此地想法过夜,才能继续赶路。当时有三家人在此开店,一家是瓦房,一家是草房,一家是土房。瓦房的那家生意好,草房的自然慢慢办不下去了,所以,最后只剩下瓦房那家旅店了,过往的商人就把那地方叫瓦房店。据说,那三间的瓦房原址,就在现在的工人文化宫对面。

       其三,是说瓦房店这个地方,有时雨水很少,海风很大,这地方就像瓦房上的瓦一样,一点水就被晒干了,所以称之瓦房店。

       其实,据史书载,瓦房店早在四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这里生息繁衍。战国开始有建置记载,属燕国辽东郡。唐总章元年(668),属安东都护府。辽太祖神册四年,从渤海国扶余城(今吉林省农安县)移民境内后,设扶州”,后改作复州。

       我的思维在不断的变化,在充斥着沉默空气的车内,我的脑海什么想法都会出现,甚至想到死亡和升仙得道。那些吵得沸沸扬扬的核辐射算得了什么?人类总会有一日,在宇宙和这个星球自毁前,就会将这个可怜的星球折腾完,然后自我消亡。车子忽然一个大转弯,开始上山了,龙潭山到了。满山的果树还没有发芽,只有那些灌木好像才有些变绿,恍惚的绿色伏在黑色的枝桠上,像是被画家涂上的一层颜色。烧过荒的黑色草灰和着那些干燥的灰土,在海风中来回飘荡,就像无人祭祀的幽魂,盘旋、徘徊,漫无目的。远处的山上星星点点有些新建成的亭阁楼塔,这些都是师爷辛勤的杰作。为了让这里增加人气,师爷不但要建道观,而且在制高点或者有人歇息处,建些亭、阁、楼、塔等建筑,供游人驻脚玩赏。

       这个龙潭山是有些来历的!早在晋元兴三年(404),瓦房店境内设得利赢城,即在这个龙潭山上,属辽东城。车快到道观的时候,我们看到一条崎岖的古城墙,长约4公里;山城有东西二座城门,据险而筑,城内绿树参天,遮天蔽日。这个古城墙历史很久远了,据史书说,应该始建于隋朝。

       过了古城前,道院隐隐进入我们的视线。山坳处一汪碧潭,这就是龙潭山的龙潭”。久旱不涸,久雨不溢,深不可测,古复州八景之一的龙潭灵异”说的就是这里。

       我们看到灵棚就设在道观外的空地上,四周布满了花圈,花圈上书写着祭奠人名字的纸条,在海风里起落不止,哗哗作响,像是找不见亲人的小孩发出哭泣的声响。

       在灵棚后有一石塔,这就是师爷的归宿地了。山上的平地上停满了车,我们的车只好下来找个空闲的位子停放。我刚下车,就看到田诚阳师兄领着弟子向灵棚的地方走去,这烈风中相互搀扶,彼此照顾。 

       我们三人顺着山路上去,到了来宾签名处,签了各自的名,领取一条了白色孝带。孙子辈的还要在腰间系上一条红带,显得和别人不一样。我的学生刘宗义道长看见我们,急忙迎了上来,等我们签完名,上完礼金,系上孝带,便领着我们走向灵棚。

       海风很大,呼呼中还夹杂着一丝寒冷。我几乎是颤悠悠地走到灵棚内,不到一分钟的路程,我缺觉得是很长很长的道路,就像一个长途跋涉者,将要走到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或者是忽然又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心中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简易的灵棚正中间,悬挂着师爷那神情庄严的不知放大了多少倍的遗像,两边是当地文人书写的吊联:太上封尊座,霞灵列仙班”。我对着遗像看了许久,直到学生刘宗义道长让我上前燃香,我才清醒过来。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将那挺直的香儿燃起来的,然后又插在香炉内的。任凭那细长具有灵性的身躯里发出别样的清香,我的思维似乎恍惚地连我都不知道将要干什么,应该干些什么。想哭,但却觉得不是时候,或者不能就这样面对着德高望重的师爷,将那泪儿流出。我似乎觉得师爷的安详和自然,是那样的超乎平常。

       抱拳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双手冰凉,叩拜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随着身躯下沉,沉甸甸的心啊,压抑着我恍惚的情绪,我不知道这世间究竟过去了多少岁月,还将要迎来多少岁月。

       我知道我的头这样虔诚地叩下去,我那沉甸甸的心里必定会树立起一样东西,这东西会上对得起祖师,下可教化众生,那就是我们坚定的信仰。

       思维到了这里,我的身心似乎得到了解脱,忽然觉得神清气爽。但当学生刘宗义道长把我引到石塔下,揭开墓室内的一个木质暖阁的顶部时,透过暖阁的玻璃窗户,我看到了师爷闭目安坐的慈祥的面容。

       这面孔和姿势是那样是熟悉,但是却天人相隔了。隔着那木质暖阁的玻璃,我注视师爷很久。我很珍惜这次见面,这是我们爷孙最后一面了!我的心又回到了原来的感觉,泪水还是止不住留了出来。我默默地说师爷,我来了!”我似乎真切地听到师爷的声音了:小权回来了?去喝茶。”

       当我们来到师爷丹房外的客厅的时候,见到了师爷的得意门徒王智广道长、在国外四处弘法的田诚阳师兄以及几个似曾相识的道长。当家道长接见了我们,但是我真的不认识她,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坤道,据说她跟随师爷时间也很长。大家相互问候,寒暄片刻。我看见师爷的卧室房门紧闭,切铁将军把门。就对王智广道长提出,希望能到师爷的卧室看看。

       我的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回应,大家都希望能瞻仰一下师爷的卧室,想象一下师爷最后离开房间的情形。

       房门打开了,我们在这简陋的再不能简陋的房间,又一次感觉到了师爷的气息。平静、平和、平常、平心、平气……卧室中占地最大的是左上方的那个大炕,被褥叠的很整齐,像是主人刚出去,晚上还要回来躺在上面,静静地、舒适地休息。不!我忽然想起,师爷向来不会躺着休息的,他要盘腿静坐,温养丹田。几十年来,师爷换了好几个地方修行,但是,每个地方的炕上摆设都是千律一篇的。炕的一头放着日常换用的衣服和一些包裹,另一头铺着褥子,师爷就是在这简陋的炕上,给弟子和信徒们讲经说法,弘扬大道的。我们都是在炕头上静听大法,发起洪誓愿的!

       我是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放肆地参观了所有遗物,或者说都是些一钱不值的破旧。但是,我们都知道,就是这些破旧中,给我们传递着一种信息,这信息让我们忏愧、让我们留恋、让我们振奋、让我们增强一种精神。

       墙壁上挂着一幅字,我当年在响水观的时候见过,现在看到这幅字,我心中十分复杂。这幅字的四周,悬挂着老人许多日常照片,那亲切的笑容,慈祥的神态,让我们觉得,以后永远也看不到了!

       我们离开师爷的丹房的时候,外面的海风已经安静了很多,他们好像也在回忆,回忆老人昔日在这里打坐、洗刷、种菜、收割、诵经、讲经......的情形,他们比我们更留恋老人。

       哦!春风来!他会和我们一起,来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四)青山作证好修行

        

       师爷是个真正的修行人,他常年住在青山,行走于茂林,修炼在山洞云宫,精心保护的仙山福地......他帮助过的善信教徒,他教化过的全真弟子......都可以作证!

       我仰头对着青山,高声地问青山,青山依然不动,像是毫不含糊地给我说:"我可以作证!"

       我问迎面的茂林,茂林在海风中晃动,像是在附和青山的毫不含糊:"我们都可以作证!"

       我低头问山洞云宫,山洞中传出仙声道乐,一直飘到云宫,像是告诉我:我们都可以作证!”

       我看着伤心的全真弟子和不远万里来送葬的信士,他们的神情可以告诉我:我们都可以作证!”

       我想问......

       我很不满意灵堂后石塔旁的《张礼矩大师碑记》的文字记述,有些宗教名词明显是错的。我致电老人的得意门徒王智广道长,很快他给我写了一个老人的生平:

       心浴师张公礼矩,字心浴,道号规元子,自号华山道人,别号心浴师。生于民国四年(1915年)9月20日,瓦房店市长兴岛人。辽宁省道教协会常务理事,大连市道教协会名誉会长,瓦房店市龙潭山龙华宫监院。

       张氏乃乡中大户,后因家庭变故家道中落,母亲病故,十二岁即外佣童牧,十六岁矢志学道,二十岁出家参访,二十七岁拜复县沙河(现普兰店市元台子)慈航观上义下精王炼师门下,宗奉全真华山派。翌年9月9日冠巾,冠巾师沈阳南极宫上理下彬许大师,同月16日于黑龙江双城堡无量观受三坛大戒,大律师上诚下泽金大真人。二十八岁于九鼎铁刹山八宝云光洞闭关修道一年。二十九岁任复县道教会会长。

       东北光复后,先后云游于沈阳关岳庙、千山无量观、北京白云观、青岛华楼宫、太清宫等宫观,访学修道,弘扬道法。

       十一届三中全会落实宗教政策后,六十七岁只身前往金州响水观任主持,历时七载,致使观貌一新。七十四岁再去千山主持修建木鱼庵并在此闭关一年。翌岁重返金州拓建大黑山观音阁。七十八岁应复县(现瓦房店市)和得利寺镇人民政府邀请修建龙华宫,艰苦卓绝,栉风沐雨,白手建设,历时五载在废墟之上重建七千多平米殿堂八座,钟鼓楼及五十余间单房,辽南最有名的道教场所和著名的道教大师。

       2011年4月11日18时55分于龙华宫羽化飞升。

        

       张礼矩大炼师出家前的照片

       师爷出身穷苦,十二岁就给地主家放牛,刚够一人吃饱肚子。师爷看着有钱人家的孩子去上学,就在屋外听他们读书。我每听到师爷讲这些,泪花都快出来了。教书先生看到一个放牛的孩子,这么喜欢读书,很感动,经常照顾师爷,师爷很多字实在学堂外学会的。

       师爷生活在一个穷苦的家庭,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靠父母种地生活。师爷从小就不希望像父亲那样劳碌一生,穷苦一生。他从小就想超脱生死,做个高尚的人。后来,受到姨妈的影响,开始信仰道教。十二岁的时候,曾苦求一和尚出家,然这个和尚估计不懂得打坐功夫,不能超脱生死,所以也不敢收留这位志向远大的小孩。师爷的父母知道这些也极力反对。师爷的母亲在临终时拉着师爷的手,哭着嘱咐他一定要拉扯好几个弟妹。

       父母去世后,师爷就变卖了土地,到金州的一个工厂打工,依靠工资养活一家。等到最小的一个弟弟长到12岁,可以打工、放牛养活自己的时候,师爷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毅然动起出家的念头了,那年师爷才十六岁。

        

       张礼矩大炼师出家后的照片

       师爷出家后,一直没有拜师,那是因为他觉得他要找一个真正修行的道长,学习超脱生死的真功。直至二十岁,师爷才拜复县沙河(现普兰店市元台子)慈航观王义精大炼师门下,宗奉全真华山派。

       王义精大炼师手抄的华山法派单

       跟随师爷时间最长的王智广道长,曾拿出一手抄华山派单给我看,并告诉我:这是我师祖的手抄本。由于师祖乃农民出身,文化不是很高,所以书写的也不是很工整。但这是师祖亲自从山东云蒙山(我想应该是沂蒙山)白云岩抄回东北的,师祖十分珍惜。师祖羽化后,就一直由师父处保存,所以保存的很好。还有些是戒经等书籍,是他拼命保存下来的。

       听完王智广道长的话,我内心十分震动:师爷要不是信仰虔诚,那会一直保存到现在啊,破四旧和文革是多么厉害啊!师爷都保存的那样好,那是多大的风险啊。后来,王智广道长根据这些宝贵资料,整理成《大连市龙华宫华山派传承谱系》:

       龙华宫宗奉道教全真华山派,乃元台慈航观玄裔,其慈航观开山祖师赵仁来,复县(今瓦房店市)赵家口人,清代同治年间出家于山东云蒙山白云岩,随其师朱本裕学道,后于光绪年间回到东北,重修元台慈航观。其传承谱系:

       第一代     栖云子盘山至谨王真人

       第二代     明真子志元一可论真人

       第三代     守志无欲李真人      

       第四代     承恩上达史真人      

       第五代     道生周真人          

       第六代     崇无张真人          

       第七代     教化李真人          

       第八代     张演浩真人 山东云蒙山白云岩清虚观开山祖

       第九代     乔全仝真人            

       第十代     刘真法真人             

       第十一代   王冲和真人             

       第十二代   周和臣真人             

       第十三代   何德志真人             

       第十四代   吕正嵩真人             

       第十五代   朱本裕真人             

       第十六代   赵仁来真人白云岩清虚观出家大连元台慈航观开山祖

       第十七代   刘义明韩义某孙义某王义精  慈航观出家

       第十八代   戚礼芳(刘祖徒)慈航观出家

       于礼谦(韩祖徒)慈航观出家

       王礼金(孙祖徒)慈航观出家

       陶礼修(王祖徒)慈航观出家 其弟子驻锡崂山华楼宫

       张礼矩(王祖徒)慈航观出家曾常驻大连响水观后创修大连龙华宫

       师爷是个忠孝双全的道长。关于师爷的忠孝,我曾听到师爷的老道友讲过:

       其一,师爷爱国爱民。据说老人年轻出家时,曾遇到高人传授武当功,但向来不曾应用。日本大轰炸大连,亲人伤亡,朋邻离散,遂有复仇意。一日遇三个日本人在欺负一年轻妇女,老人跟随至僻静处,拳脚相加,一死两伤,救出妇女,乡邻称颂。日本人通令捉拿,悬赏八万大洋,然师爷乃世外高人,总逍遥在外,直至日本投降,未有牢狱之灾。但后来的文革时,旧事重提,老人不但没有得到表扬,反而说他有可能是汉奸。很多群众出来作证,才算又逃过一劫。

       其二,师爷是个孝子,不仅是对父母忠孝,对师父也很孝心。民国年间,东北的土匪横行,民不聊生。一天,一群土匪围攻道观抢钱,恰逢师爷的师父王道长不在家。师爷领着道众们将大门关上了,拿起锄头、木棒立于墙头,誓死保护庙产。谁知,事有不巧,王道长忽然回来,被土匪捆绑之山门前拷打,师爷不忍师父受苦,遂从墙上跳下言:有仇朝我来,有气朝我撒,勿伤我师!”师爷的一条腿和两根肋骨被打断。

       师爷的师父王道长是个修行人,虽然文化不好,但是好学,师爷至今仍然保留着他的师父手抄的经典。

       华山派十七代宗师王义精大炼师手抄经文

       王义精道长在三反五反土地运动被人整死的。师爷埋葬了自己师父后,就云游到千山、本溪铁刹山八宝云光洞、沈阳等地修行,不受世俗干扰,在铁刹山山洞内闭关一年多,每天吃一顿饭,其余时间就是打坐,继续彻悟大道。

       文化大革命”来了,师爷被赶出庙,被迫脱去道装,经常被那些革命者们”抓去重点教育”。听师爷说,因为当年日本人的通缉,文革之时,他仍然得到严格审问”,说师爷有人命案子。经过调查,还是有群众出来说话,才算逃过一劫。但是,每日要和反右、牛鬼蛇神一起集中劳动。还强迫他们吃肉,说是改善生活”。师爷吃了,师爷心中是这样想的:修道修的是什么,是志向更是智慧,大道真理不在这一口肉上,而是内心是否真的,我要留着有用之身继续修行”。

       师爷是个修行人,他并不看重名利和金钱。党的十三中全会后,宗教政策开始逐步得到落实,金州响水观由金州区文化局出面开放。师爷当时已是一名砌炉窑的八级大工匠,每月可以挣到近千元,在当时绝对是高工资了。当听到响水观需要道长,师爷毅然放弃优厚报酬的工作,以每月30元零花钱和管吃住的条件住进响水观内看庙,这时师爷已经67岁了,师爷又开始了魂萦梦绕的宗教生活了。

        

       (五)伤感岂是羽士情

       当飞机顺利抵达大连机场,我的双脚一踏上辽南大地,我就立刻感到空气中弥漫着师爷的气息,是那样的亲切和慈祥。但是我的心却愈来愈伤感起来,甚至感到师爷时时刻刻就在我身边,那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以至于晚上我们回到瓦房店宾馆,无论是躺在床上仰脸看着天花板,或者是在走廊内徘徊,或者是和王平会长品茶聊天,我的眼前总是不自觉地出现师爷慈祥的面孔和挺拔的身影。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亲情?道谊?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我们又回到龙潭山,海风愈来愈大,天地间以及人们身上能飘动的,都在海风的鼓舞下飞舞着,变换着不同的身姿,发出凄惨的声响,传达着一种沉重的、默契的心情。

       来送行的人愈来愈多,灵堂前已经摩肩接踵了,海风吹着已经采取保护措施的白色蜡烛,摇移着红白色的火舌,香炉内发出的刺鼻的味儿,在流动的空气中弥漫,范围愈来愈大,像是要遮盖保护这些来送葬的人们。人太多了,不得不要人出来维持秩序了。一个不知名的老道长自发地维持着灵堂前的秩序,大家都很自觉地依次祭拜,抱拳、俯伏、叩首,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自然和虔诚。每个送行的人基本上都保持着一个姿势,脸上的都是一个表情,发出一个相同的信息,上面都充满着两个字眼:伤感”。

       我们祭拜完,看看距离送葬时间尚早,加上时间关系,我们今天下午五点要乘机离开大连。所以,我们要趁此空隙,抓紧时间,瞻仰师爷昔日修行的每个地方,拍些照片,以作永久纪念。其实,我们都希望在这龙盘虎踞的深山里,能寻找到师爷昔日修行的信息,然后深深地存放在心里,留在记忆里,永远作为一种内在的力量,回荡在胸膛,继续激起我们以至于我们的源源不断的玄子仙孙们一种崇高情操,使之流传万代,永世不绝。这样,这个世界才会有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才会有幸福的生活,人类才会有和平。我们都觉得师爷并没离开我们,只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方式或者是在另外一个空间......甚至可以说他老人家根本就就没离开这秀丽的龙潭山,就在这龙潭山上的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注视着我们,继续释放着一种内在的能量,继续激励着我们和我们的玄子仙孙,把这个祖师留下的千年大道,继承和弘扬下去!

       天晴了,太阳出来了,但是海风却愈来愈更大,强大的海风并没有阻止人们前来送行的脚步。山坡上川流不息地行走着心存虔诚的人们,与满山充满的伤悲的气息,形成一种精神。这精神要借着这春风的到来,将要传播到很远的地方、世界与空间。这满山上已经发芽的松柏和灌木,在海风的作用下,发出一种让人向上的声响,像是最后冲刺的冲锋号,告诉人们,只有尊重生命、保护和平,人类才有生存的可能。忽然一阵强海风吹过,人们开始有些东摇西倒了,锋锐的海风中,人们已经感觉到,这天地间有一股正气,在海风的作用下,不时激荡在这山谷里,和着这清平的世界,发出一种共鸣。这种共鸣能消除战争、消除核辐射……

       我们离开灵堂,到了灵堂上面的山门前,众妙之门”四个字镶嵌在门洞里,这此时此刻我的眼里,显得分外的耀眼和醒目,我甚至觉得师爷就站在门前,正在用这个门对我说话。我使劲地听,也没听出什么意思来。我立在这门前,几乎呆住了!忽然发现一个人往外走,一个人往里走,刹那间,我在这门前,悟出一种昔日难以彻悟的真理。

       不同的门,会进去不同的人群。那门外是一种抉择,门内自然有一个不同的世界,而门外却是很多不同的世界。我们现在从这个众妙之门”的门进去,便会到一个不同的世界,领略一种与世不同的境界,得到一种让人平和、向上的精神。这门里的世界里面,存活着小国寡民、鸡犬相闻、民不为利而死的群落,他们向往桃花源式的生活,更不会有什么无聊的弹劾、核辐射与那些无止无休的战争。

       人生的门很多,有的门只适合狗爬进去,有的门只会传出魔鬼的声音。我看着这个由师爷筑起的众妙之门”,不知引导多少烦恼、纷扰的人们进去,让他们得大清静,与道合真。我看着这个师爷出出进进十几年的十分不简单的红门,思索着这才是我将要选择的门。我们要从此门进去,领略一种与世不同的真精神,然后奋不顾身地传播出去,去拯救人们、拯救这个世界,普度众生,出离罪恶的困苦。

        

       我们来到太清大殿前,门上一幅对联诠释着这门内与世隔绝的境界:

       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

       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

       海风继续肆力的刮着,我此时才觉得,原来这空荡的山谷内,还有一种自自在在的存在,与这满目的山色、水色、烟霞色共同营造了一个世人难以悟彻的世界。

        

       我们绕到灵堂后,来到师爷的灵塔前瞻仰、叩拜,灵塔正中的石碑上镌刻着:

       全真华山正宗十八代大宗师规元子上礼下矩张真人

       灵塔的旁边立着一块《张礼矩大师碑记》,上面详细记述了师爷的事迹,但是有些道教术语还是需要斟酌一下。

        

       时间到了十一点钟,各个部门的领导也来了,大家开始列队参加张礼矩大炼师羽化回向法会”,先是由龙华宫的负责人介绍了来宾,然后由各个地方的道观、居士、生前好友分别上前致辞。这些我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反而觉得很刺耳,我知道,那些话儿,师爷不见得喜欢听的。只有那些在海风中抖擞的白色的花儿和那摇曳的蜡烛的火舌,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

       宣读完悼词后,东北的经团开始列队诵经,一开场就是《三奠茶》:

       一奠茶,梦黄梁,人生几常,颜回四八返仙乡,自古三皇并五帝,难免无常。

       二奠茶,梦庄周,人生几秋,夕阳桥下水东流,遍地闲花并野草,总是浮沤。

       三奠茶,梦南柯,人生几何,两轮日月快如梭,自古桑田变沧海,光阴消磨。

       凄惨的三奠茶,用东北的高腔哼出,让人心中产生无限的悲凉。我忽然想起流传久远的《奠茶歌》:

       一奠茶兮茶芬芳,龙团雀舌味异常,

       愿吾父(母)兮来嗜此,嗜饮庶几乐无疆。

       二奠茶兮茶新鲜,习习清风达九天,

       愿吾父(母)兮来嗜此,嗜饮庶几乐无边。

       三奠茶兮茶满杯,青果黄芽瑞草魁, 

       原吾父(母)兮来嗜此,嗜饮庶几乐悠哉。

       冒着热气的茶香混合着香炉内檀香飘出的刺鼻味儿,开始在灵堂前弥漫,慢慢飘扬到上空,似乎在向上天传达着什么。是迳达九天?

        

       在灵前的诵经声中,来宾依次下到塔室下,最后一次瞻仰灵塔墓室内的灵骨。我跟随着慢慢进去,里面已经用石条封起了,正中间还是镌刻着:全真华山派十八代上礼下矩张真人”。四周整齐地摆列着灯烛,顶部安置着一个大红彩绸做成的鲜花。

       出了墓室,我的伤心开始随着那个大大彩绸结成的鲜花,慢慢释放了、绽开。伤心不是我们玄门羽士所为,天生天杀,本道之理也。我知道我现在需要的是一种精神和力量!

        

       (六)出尘方为黄冠风

        

       后来我与师爷的来往,虽然只有几次,时间都很短,但师爷出尘之信仰,一直使我折服。

       我于1990年离开大连,回到周至楼观台,后来挂单洛阳下清宫,后来又被推荐到中国道教学院进修,后来又挂单武汉长春观……一晃就是十二年过去了。2002年,中国道教协会决定在辽宁千山五龙宫传授全真三坛大戒,我被有幸礼请为传戒大师,协助黄信阳大师负责戒坛事宜。这是我十二年后第一次回到东北,除了几位年长的道长认识外,其他年轻道长我都不熟悉。我领着弟子诚明、诚亮,偕同我的老师王至权、任法玖大师,陕西太白山王仙礼大师,以及中国道教协会教务处的几位领导,一起从北京白云观出发,前往辽宁鞍山的时候,我就在火车上告诉我的弟子,希望能见到师爷,或者是有时间前去拜访。

       一到千山五龙宫,传戒工作十分繁重忙碌,我倒把这个事情忘记了。一日,黄信阳大师让我审阅众戒子档案,并为众戒子赐起道号。当我仔细地翻阅众戒子档案,忽然发现有几个戒子档案上,填写师父一栏上,看见有师爷大名的时候,我热血就开始沸腾。想到离开师爷十二年,师爷的弟子竟这么多,有的文化程度很不错。于是,我思念师爷的心情愈加激烈。

       终于有天,我在请堂接待一位请教戒礼的戒子,交谈中知道其乃师爷的弟子。我很是高兴,询问了师爷的身体、日常生活等情况。

       原来自我离开大连响水观后,师爷为了将响水观开放为合法的宗教活动场所,用了很多时间和精力都没成功,使得正常宗教活动很难展开。为了道教的发展,为了更多的出家人有个修行的地方,师爷依然离开他钟爱的响水观,寻找合适的有道教人士自己管理的道观。在事态发生的波折中,师爷已经换了好几个地方了。我听后心里十分难受,你可以想象,一位高龄的老人,是怎样背起行李,来回折腾呢?

       师爷的这位坤道弟子,唤作王智斌,是大连本地人,因病在响水观拜师爷为师,后来也跟随师爷来回变换着修行的位子。听王智斌道长告诉我,师爷从大连响水观出来后,先是到了大黑上上的观音阁,主持修复观音阁。过了两年又被王全林大师请到千山木鱼庵,师爷在那里闭关了一年,后来又回到大黑山唐王殿、观音阁。

       我所了解的张礼矩师爷,是个不愿显山露水的世外高人,早有出尘之志。我在很多老道长那里了解了许多他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

       民国年间,师爷就访了许多著名高道,如沈阳南极官许理斌大师、沈阳关帝庙房理家大师、铁岭关帝庙刘明泽大师、千山慈祥观李信托大师、千山高道马崇环、沈阳太清官金诚泽方丈等。

        

       房理家大师墨宝

       师爷最崇敬的老师房理家大师。房理家大师,原名房允典,祖籍山东省长山县(即今天的山东省淄博市张店区)。道名房理家,字春雨,号铁道人。出生于安徽省宿县城东门里(即现在的安徽省宿州市城内)。21岁从军直系军阀吴佩孚所属陆军十二师五十八团,民国十三年(即公元1924年)在第一次直奉大战中负伤,离开军队。民国十五年,出家辽宁省本溪县九顶铁刹山八宝云光洞三清观,拜在炉上至下顺炼师座下为徒,取道名房理家,正式成为道教全真龙门派第二十二代弟子,研悟丹道,精习诗书,遂为关东道门之秀。民国28年(1939年),任沈阳太清官知客。1943年秋,沈阳市太清宫金诚泽方丈在滨江双城无量观开坛传戒,被聘为戒坛八炼师”之一的纠察妙道炼师”。1949年9月18日,房理家炼师应邀赴北京参加新中国成立大典。1957年,赴京参加中国道教协会成立大会,当选为首届中国道教协会理事。1959年,沈阳市内的道教宫观合并,开办兴无”工厂,房理家炼师担任副厂长,率领广大道众开展自养。1963年,房理家炼师出任辽宁省道教协会会长,并当选为辽宁省政协第三、四界委员。房理家炼师是全国著名的道教学者。

       1948年辽沈战役全面展开,为躲避炮火,师爷和千山的冯崇岩、李宗廉道长翻山越岭,从东北步行到北京,在白云观继续修道。并在北京白云观的窝风桥下静坐,一坐就是一天,北京风俗称之为打神仙”。师爷告诉我,没有真功夫的,是坐不下来的。师爷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一位世外武林高手,拜先生学习了华山派秘传的六脉神剑,使得后来他的身世很神秘,有了很多传说。

       关于师爷有武功,师爷是没有说过的。大连有个迟学元的,是七星螳螂拳传人,他早年和师爷关系好,在一起切磋武艺时,就知道张礼矩身怀绝技。

       师爷用过的黄冠,文革中逃过一劫

       据说,有一天晌午吃饭,瓦匠把工具忘记在房顶上了,师爷说:你先进屋吃饭去。”传说他一下子窜上两米多高的房檐上去了,把工具拿下来。有人问他是搬梯子上去的?他说没有没有,我就这么上去了。

       我终于等到了戊日休息的日子,我邀请我的老师任法玖大师、王至权大师、陈法永大师和我的好道友叶至明大师,偕同我的弟子诚明、诚亮一起,由师爷的一个弟子领路,前往瓦房店龙华宫。我很感谢王全林方丈的鼎力帮助,促成此事。他专门派车,并再三嘱咐司机:你给我路上小心些,这车上坐的可是全国著名的道教大师,是国宝级人物。”司机很认真地回答到:方丈您老放心,我保证给您老安安全全的送回五龙宫。”

       我们确实一路很顺利,大约上午11::0左右到了瓦房店龙华宫,前两天闻信我们要来的师爷,早已在大门口等了很久。这应该是最难忘的一次见面,是我离开大连后第一次见到老人家。老人家还是那样硬朗,挺直的身板,洪亮的声音。他和这几位大师们谈的很畅心,尤其见到我的弟子诚明、诚亮很开心,他没想到当年的小道士,现在的弟子都不小了。

       因为时间观念,我们和师爷合影后,就出发前往孟崇然大师的道观去了,那张合影,我这次在老人的客房里看到了,他很珍惜这张照片。

       2005年春,武汉大道观举行龙抬头祭谢财神郊天大典”、祈祷世界和平道教音乐会”以及财神文化座谈会”,我邀请师爷和王智广道长莅临参加。在财神文化座谈会上”,师爷的一番谈话,受到武汉各大院校的教授们折服,当知道那时老爷子已经将近90高龄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相信。那么大的岁数,思维很敏捷,吐谈很清晰。后来我在王智广那里才知道,原来在九十年代中期,师爷感到身体不适,医生诊断是癌症晚期,已无药可医。大家都绝望了,师爷却很坦然。回到道观,他闭门谢客,闭关静修。没想到,半年后他可以下床行走,到医院一检查,说癌细胞也不见了!

        

       师爷在一丝不苟地宣读祭祀南海龙王祭文

       2006年海南三亚大小洞天举行二届龙抬头活动,当时需要个高道当主祭,我提名让大连的张礼矩师爷来,师爷由王智广道长陪同着,到了三亚,身体很好,那时应经是92高龄了。

       2006年三亚第二届龙抬头祭祀龙王大典中,师爷与地方领导合影

       师爷没架子,很随和,得到海南、三亚等地方领导的赞许。晚上,王智广道长告诉我,一生劳碌的师爷,在一次体检中,另外又发现一个癌症,但是经过师爷的修炼,又一次逃过了劫难。 

       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师爷,直到今日来送别!

        

       (七)驾云何须乘黄鹤

       葬礼圆满了,人们开始散去。我们三人正要离开,忽然有人认出了我,说:您不是任宗权大师吗?”我说:是啊,您谁啊?”快来啊,这是任宗权大师!”一下子来了十几号人把我围住,其中一位年长者说:任大师,您2002年来龙华宫讲经的时候,我们都是您的学生啊!”看着这些真挚的居士,他们在师爷的教导下,学经典、悟大道,已形成良好的习惯。

       于是,我们开始拥抱、寒暄,我说:我给你们照张像,好有个纪念。”这时正好王平会长到了,我把这些居士介绍给王会长,然后给他们合了张影,我会记住这些虔诚的人们的!

       厨房开饭了!人流都涌向大厨房。我给王平会长指了指大厨房:那就是我当年被师爷邀请来讲学的地方。”王会长对我说:我们去看看,参观一下你当年讲学的地方,算是旧地重游吧!”

       我们到了大厨房,已看不出当年教室的摸样了。正中间供奉着司命天尊,大家都忙碌着,我们不好打扰大家,立刻离开了。

       前面一汪潭水,这就是龙潭,龙潭旁边是一个四合的院子,修建的很整齐。这是师爷刚到龙潭宫时修建的殿堂和丹房。据说,刚来的时候很艰苦,没有一砖一瓦,都靠老爷子骑着自行车亲自去购材料,自己领着当小工,才盖起这些房子的。1996年10月20日(农历九月初九),师爷还专门请东北的经团为新建的龙王殿、关帝殿举行了隆重的神像开光典礼。当时中国道协、辽宁省道协、瓦房店市统战部、市民政局等组织都派人前往祝贺。

       我站在院子里,任凭海风在潭水中刮过,发出飒飒的声响,似乎是师爷走过来的脚步声。我坚信师爷就在这里,并没有离开我们。我站在院子里,面对着正中的龙王殿,可以想象到师爷当年忙碌的身影,一块砖、一片瓦,就连这每颗树木,你在上面轻轻地抚摸,都能感觉的师爷的气息。

       龙王殿前立着一块石碑,署名《龙华宫重修碑志铭》,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通过碑文的记载,我可以和师爷交谈。碑文是这样记述的:

        

       太上立言。道藏五千。山川毓秀。日月明悬。返扑归真。义理自然。道生万物。老君大焉。龙潭胜迹。历史渊源。沧桑几度。城缺庙残。张公礼矩。道长非凡。年逾八旬。矢志开山。九三孟春。政府批签。大连道教。核心教坛。当地军民。合力支援。善男信女。恐后争先。周医福蕴。慷慨义捐。礼矩谋划。一手承担。材器亲购。宿露风餐。夙兴夜寐。积劳病衍。生死度外。扶杖督监。事无巨细。必躬相参。诚笃如斯。世罕尘鲜。丙子春始。戊寅秋回。费时三载。六殿竣全。丹房三十。占地七千。雕梁画栋。金壁彩颜。累计耗资。二百万元。功钦神鬼。德佩云天。奇哉道长。康体复原。继宏教理。道益人寰。殿群簇美。香续千年。羽衣黄冠。百代递传。

       龙华宫全体道众已卯季秋。公元一九九九年十月立。

       古建师张国义图纸。董少卿瓦工。张国义。李长恕石匠。高全云木工。曲振林。曲振魁。于成厚塑像。高永君撰文。韩永惠。石王如书写。李彬碑刻。毛永吉施工于智祥。

       碑后面有这样一段话:

       为酬报各界人士鼎力捐助。特将百元以上积德者。敬勒贞珉。以致鸣谢。

       然后下面是一些人名:

       五千元 周福蕴 王文恒

       四千元 赵俐光 三千元 王圣财 林淑梅 王桂凤 吴宗昌 王振栋

       二千元 王诚法 刘洪文 马庆红 马王新 赵谷妮 周玉华 紫阳观 陈绍祥 姜景印 田黎明 于荣军 张声伟 姜  海 张焕程 陈玉荣 李晓兰 刘礼宽

来源中国道家养生网 www.daoy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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