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吗?孔子、庄子、海德格尔如是说
栏目分类:玄门讲经 发布日期:2017-06-10 浏览次数:次
文:诸雨辰
从小到大,我们一直以为老师可以带我们认识这个世界,书本可以给我们真理。所以我们上了十几年的学、读了上千本书,然而我们认识这个世界了吗?我们所认识的世界又真的如其本来面目吗?先贤的智慧或许可以给我们以启发。
一、什么是道?孔子保持沉默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
道可道吗?孔子保持沉默(资料图 图源网络)
有一天,孔子和他的学生说:“我希望沉默。”子贡对老师的感想非常不理解,就马上问道:“您如果沉默的话,我们如何认识道呢?”子贡的想法可能代表了我们多数人的想法,老师如果不说话了,那我们怎么学习呢?老师不告诉我们真理,我们又怎么去领会呢?可是孔子反问道:“天何尝说话呢?可是四时却能和谐运行、万物却能自然生长。”
初读到这一段,我有些惊讶,孔子想的居然是苍天的事,苍天从来不说话,但是自然万物和谐共生,这好像让我们忽然感受到了某种远大的境界。子贡问的可能是知识、是方法,但孔子答的却是宇宙的终极规律。然而意外之余,若要让我再表达出孔子所谓的“道”,又似乎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暗暗感叹:“实在是高!”
于是,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孔子喜欢讲“默而识之”,明白了孔子为什么喜欢颜回。因为颜回总是终日默坐,从来不和老师辩论,看起来好像很笨的样子,可是孔子就是喜欢这种沉默寡言的人。因为孔门之学就是一种内省的学问,孔子喜欢在生活的细节中提醒弟子们注意什么是仁、什么是礼,他从来不像西方哲人那样通过逻辑、推理、辩论的方式直接告诉你什么是真理。所以上面讲的那个“予欲无言”的对话,实在是最能代表孔门对于真理的认识方式,可惜子贡似乎并没有领会。
二、努力学习就能悟道?苏轼Say No
“道可致而不可求。”——苏轼《日喻》
苏轼所说之“日喻”,与盲人摸象的故事是一个道理(资料图 图源网络)
孔子以无言的姿态启示着弟子们,自然的天道无法通过语言表达。宋代的苏轼也写过一篇《日喻》阐述这个道理,他说:“道可致而不可求。”什么意思呢?我们看苏轼编的小寓言就明白了。说一个盲人想要知道什么是太阳,于是到处去问。一个人说太阳像铜盘,盲人就记下来,结果有一天他听到敲钟声,就以为是在敲太阳,因为敲钟的声音和敲铜盘一样。又有人告诉盲人说,太阳像蜡烛一样可以发光,盲人又记下来,结果有一天他摸到笛子,又以为是太阳,因为笛子的形状和蜡烛一样。当我们处于懵懂的学习状态时,我们就像这位盲人一样茫然,而所谓的真理就像太阳,我们努力学习,但可能学到的都只是真理的一部分,所以苏轼说:道不可求。
不过,千万别急着绝望!故事还没说完呢。苏轼又说:你见过南方人学游泳吗?他们经常在水边生活,每天在水边玩耍,自然就习得了水性。这时来了一个北方人,他也想学游泳,就拜了南方人为师,听他讲游泳的时候该用什么动作。结果可想而知,这位靠听讲学游泳的人一下水就淹死了。这故事又说明什么呢?说明学习无用?不不,学习还是有用的,关键看你怎么学了!你要是像南方人一样天天泡在水里,泡着泡着就会游泳了,不用学都能会。因为它源于生活、源于实践。所以说苏轼说:道可致。什么叫悟道啊?只要你天天泡在水里感受水性,有一天你忽然学会游泳了,这就算悟道了。
道可不可道是中国古代儒、释、道三家共同关注的问题。《老子》一开篇就给你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句话看起来玄得不能再玄,其实大意很简单:可以说出来的真理,就不是永恒的真理,我们可以给万物命名,但名字却并不是它们的本质。在《金刚经》里也有:“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第一波罗蜜”相当于孔子和老子的“道”,释家也认为说出来的真理就不是真理了,只不过是姑且借助语言描述出来的真理。包括后来庄子讲“得鱼忘筌”、“得意忘言”,禅宗主张“不立文字”等等,其实都是儒、释、道三家对于道究竟能不能道这样问题的思考。
三、海德格尔:“不是人说话,而是话说人。”
“不是人说话,而是话说人。”——海德格尔
道可道吗?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西方语言学怎么看?(资料图 图源网络)
古老的智慧以只言片语的形式引发我们的思考,而这一问题获得科学的解释还要等待现代语言学、符号学乃至心理学的一系列假说、实验才得以揭示。语言学理论中有一个著名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这个假说告诉我们:我们是根据自己的语言来认识世界的,语言会左右我们的思维方式以及日常行为。这就形成了西方哲学、西方语言学中的一个经典悖论:“不是我们说话,而是话说我们”。换言之,现实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不知不觉地通过我们的语言习惯建立起来的,语言就像一片滤镜,它过滤着可以进入我们大脑的“现实”,就像你用美图软件美化一张照片一样,而这个软件就是语言。
你觉得这个说法很玄吗?其实相关的例子随处可见。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Lera Boroditsky就举出一个经典的案例:在俄语和德语中,名词会有一个“性”的语法范畴,死神在俄语中是一个阴性词,而在德语中则是阳性。结果在俄国画家笔下,死神多呈现为女性形象,而在德国画家笔下,死神多为男性形象。可见,语言不仅仅是语言,语言就是思维本身。
又比如,当我们说煎、炸、烤、熏,或者说烧、炖、焖、熬的时候,在外国人看起来也许都是同一种烹饪方式,但是中国美食的秘密——火候,就蕴涵于此。食物与烹饪词汇异常发达的汉语,一方面来源于我们农耕民族的传统;而另一方面,也影响了我们认识世界、运用自然的生活习惯,培养了我们细腻丰富的烹饪方式,“说”出来的手艺,也是一种“舌尖”上的中国。
我们说语言就是一套滤镜,它影响着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这有科学依据吗?让我们来看科学的解释。2004年,Mechelli A等人在世界顶级科学杂志Nature上发表论文,他们对比了会说两种语言的人与只会单一语言的人的脑CT,结果发现双语者的大脑,在左侧顶下皮层灰质的密度增加,而且外语习得越早、运用越熟练,脑灰质的增加就越显著。而脑灰质是我们大脑神经连接网络的载体,也就是说双语者的脑连接比单语者更丰富。至此,我们从脑科学的角度为语言与世界的关系找到了实验上的证据:语言习得会重塑我们的大脑结构,从而改变大脑的认知神经网络,也就是改变我们感知经验、认识世界的方式。
四、道在哪里?庄子最透彻
“所谓道,恶乎在?”——《庄子·知北游》
道在蝼蚁?道在屎溺?庄子最透彻(资料图 图源网络)
于是,当我们回观孔子的“予欲无言”以及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的时候,就忽然发现圣贤对应真理的体认已经达到非常高的水平,他们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我们所理解的“认识世界”。换句话说,他们首先承认了我们无法认识世界的本质这个前提。但是他们还是要启发我们,带我们通过感悟去认识世界。这又让我们想到《庄子》中的一个小故事。
东郭子问庄子,“你说道在什么地方呀?”按照我们的理解:“道”,那应该是在经书那里、在圣贤那里、在得道高僧那里,总之肯定是比较崇高的、脱俗的。但是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让庄子说具体点,于是庄子说:“在蝼蚁之间。”东郭子不理解了:“怎么这么卑下呢?”“那就在野草之间。”“怎么更低了?”“那就再瓦砾之间。”“不能再低了吧?”“在屎溺之间。”几个回合下来,庄子把“道”降到了最卑微、最日常的地方,说的东郭子一脸茫然。
其实,这正是庄子的一种努力,他在努力消解我们传统上附加于“道”的那些虚浮的认识;或者说,庄子就是要我们摘下语言(经典书籍、圣贤古语、要言妙道)那层滤镜,在“无所不在”的卑微的日常中,发现“道”的存在。儒家的内省工夫、释家的禅悦境界亦是如此,道无所不在,却必须藉由个体的体悟才能获得。就像是庖丁解牛,在不断实践中达致游刃有余的“人刀一体”、“天人合一”的境界。
圣贤的智慧塑造了中国人躬行实践中追求真理的认识世界方式,塑造了我们的性格与修养工夫。而当我们在现代科学视野的观照下,回观中国古代的哲学思考时,也许更会豁然发现那里面有一些启迪全人类的火花。这正是孔子“予欲无言”的终极感慨,也是老子“道可道,非常道”的大智慧。当然,它们都是只言片语的,因为当你说出来的时候,真理已经被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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